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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 徐老仆义愤成家

作者: 抱瓮老人 | 字数:12553| 更新时间:2019-11-15 14:15

  犬马犹然知恋主,况于列在生人。为奴一日主人身情恩同父子,名分等君臣又主若虐奴非正道,奴如欺主伤伦,能为义仆是良民,盛衰无改节,史册可传神。

  说这唐玄宗时下有一官人姓萧,名颖士,字茂挺,兰陵人氏。自幼聪明好学口该博三教九流,贯串诸子百家,上自天文,下至地理,无所不通一无有不晓。真个:胸中书富五车,笔下句高千古。年方一十九岁,高掇巍科,名倾朝野,是一个广学的才子只家中有个仆人,名唤杜亮,那杜亮自萧颖士数龄时,就在书房中服事起来。若有驱使儿奋勇直前,水火不避,身边并无半文私蓄一陪伴萧颖士读书时,不待分付,自去千方百计,预先寻觅下果品饮馔供奉,有时或烹瓯茶儿,助他清思;或暖杯酒儿,接他辛苦。整夜直服事到天明,从不曾打个瞌睡。如见萧颖士读到得意之处口他在旁也十分欢喜。

  那萧颖士般般皆好件件俱美,只有两桩儿毛病二你道是那两桩?第一件乃是恃才傲物人不把人看在眼内。才登仕籍便去冲撞了当朝宰相。那宰相若是个有度量的,还恕得他过,又正冲撞了是第一个忌才的李林甫口那李林甫混名叫做李猫儿,平昔不知坏了多少大臣口乃是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却去惹他,可肯轻轻放过?被他略施小计只险些连性命都送了。又亏着座主搭救,止削了官职,坐在家里个第二件是性子严急,却像一团烈火,片语不投即暴躁如雷,两太阳星直爆奴仆稍有差误,便加捶挞上他的打法又与别人不同下有甚不同?别人责治家奴,定然计其过犯大小,讨个板子二教人行杖,或打一十,或打二十分个轻重。唯有萧颖士不论事体大小,略触着他的性子,便连声喝骂,也不用什么板子,也不要人行杖,亲自跳起身来,一把揪翻,随手掣着一件家火,没头没脑乱打一凭你什么人劝解,他也全不作准儿直要打个气息。若不像意几还要咬上几口方才罢手因是恁般利害,奴仆们惧怕几都四散逃去,单单存得一个杜亮,论起萧颖士止存得这个家人种儿,每事只该将就些才是。谁知他是天生的性儿,使惯的气儿,打溜的手儿上竟没丝毫更改,依然照旧施行,起先奴仆众多,还打了那个空了这个。到得秃秃里独有杜亮时,反觉打得勤些。论起杜亮遇着这般难理会的家主口也该学众人逃走去罢了,偏又寸步不离,甘心受他的责罚常常打得皮开肉绽,头破血淋人也再无一点退悔之念,一句怨恨之言二打罢起来,整一整衣裳,忍着疼痛,依原在旁答应人说话的,据你说,杜亮这等奴仆莫说千中选一就是走尽天下,也寻不出个对儿向这萧颖士又非黑漆皮灯下泥塞竹管,是那一窍不通的蠢物又他须是身登黄甲,位列朝班读破万卷,明理的才人,难道恁般不知好歹,一味蛮打没一点仁慈改悔之念不成?看官有所不知,常言道得好:江山易改,禀性难移。那萧颖士平昔原爱杜亮小心驯谨,打过之后,深自懊悔道:"此奴随我多年个并无十分过失,如何只管将他这样毒打?今后断然不可!"到得性发之时,不觉拳脚又轻轻的生在他身上去了,这也不要单怪萧颖士性子急躁谁教杜亮刚闻得叱喝一声,恰如小鬼见了钟馗一般扑秃的两条腿就跪倒在地,萧颖士本来是个好打人的见他做成这个要打局面少不得奉承几下。

  杜亮有个远族兄弟杜明,就住在萧家左边,因见他常打得这个模样,心下倒气不过,撺掇杜亮道:"凡做奴仆的皆因家贫力薄,自难成立故此投靠人家。一来图个现成衣服二来指望家主有个发迹日子口带挈风光,摸得些东西,做个小小家业,快活下半世像阿哥如今随了这措大人早晚辛勤服事,竭力尽心口并不见一些好处,只落得常受他凌辱痛楚恁样不知好歹的人,跟他有何出息?他家许多人都存住不得,各自四散去了。你何不也别了他,另寻头路?有多少不如你的二投了大官府人家,吃好穿好,还要作成趁一贯两贯。走出衙门前二谁不奉承?那边才叫:’某大叔,有些小事相烦。’还未答应这边又叫:’某大叔,我也有件事儿劳动又’真个应接不暇,何等兴头,若是阿哥这样肚里又明白笔下又来得,做人且又温存小心走到势要人家,怕道不是重用?你那措大虽然中个进士,发利市就与李丞相作对,被他弄来坐在家中,料道也没个起官的日子,有何撇不下,定要与他缠帐?"杜亮道:"这些事我岂不晓得?若有此念早已去很多年了,何待吾弟今日劝谕古语云:良臣择主而事良禽择木而栖。奴仆虽是下贱,也要择个好使头。像我主人下止是性子躁急。除此之外,只怕舍了他,没处再寻得第二个出来!"杜明道:"满天下无数官员宰相个贵戚豪家,岂有反不如你主人这个穷官?"杜亮道:"他们有的口不过是爵位、金银二事,"杜明道:"只这两桩尽勾了,还要怎样?"杜亮道:"那爵位乃虚花之事儿金银是臭污之物,有甚希罕?如何及得我主人这般高才绝学拈起笔来,顷刻万言,不要打个稿儿,真个烟云缭绕,华彩缤纷,我所恋恋不舍者,单爱他这一件耳!"杜明听得说出爱他的才学不觉呵呵大笑,道:"且问阿哥,你既爱他的才学,到饥时可将来当得饭吃上冷时可作得衣穿么?"杜亮道:"你又说笑话几才学在他腹中,如何济得我的饥寒?"杜明道:"原来又救不得你的饥,又遮不得你的寒,爱他何用?当今有爵位的,尚然只喜趋权附势,没一个肯怜才惜学你我是个下人,但得饱食暖衣寻觅些钱钞做家,乃是本等口却这般迂阔,爱什么才学,情愿受其打骂,可不是个呆子!"杜亮笑道:"金银我命里不曾带来几不做这个指望,还只是守旧,"杜明道:"想是打得你不爽利,故此尚要捱他的棍棒。"杜亮道:"多承贤弟好情,可怜我做兄的。但我主这般博奥才学总然打死,也甘心服事他,"遂不听杜明之言,仍旧跟随萧颖士,不想今日一顿拳头,明日一顿棒子二打不上几年,把杜亮打得渐渐遍身疼痛二口内吐血,成了个伤痨症候向初时还勉强趋承,以后打熬不过了半眠半起。又过几时,便久卧床席,那萧颖士见他呕血,情知是打上来的,心下十分懊悔!还指望有好的日子请医调治,亲自煎汤送药二捱了两月,呜呼哀哉!萧颖士想起他平日的好处上只管涕泣,备办衣棺埋葬,萧颖士日常亏杜亮服事惯了儿到得死后,十分不便,央人四处寻觅仆从几因他打人的名头出了,那个肯来跟随?就有个肯跟他的,也不中其意。有时读书到忘怀之处还认做杜亮在傍,抬头不见便掩卷而泣,后来萧颖士知得了杜亮当日不从杜明这班说话儿不觉气咽胸中,泪如泉涌大叫一声:"杜亮!我读了一世的书,不曾遇着个怜才之人,终身沦落儿谁想你到是我的知己,却又有眼无珠,枉送了你性命,我之罪也!"言还未毕口中的鲜血往外直喷,自此也成了个呕血之疾又将书籍尽皆焚化,口中不住的喊叫"杜亮"只病了数月,也归大梦。遗命教迁杜亮与他同葬有诗为证:纳贿趋权步步先二高才曾见几人怜?

  当路若能如杜亮几草莱安得有遗贤。

  说话的,这杜亮爱才恋主,果是千古奇人一然看起来,毕竟还带些腐气,未为全美。若有别桩希奇故事异样话文,再讲回出来人列位看官稳坐着,莫要性急下适来小子道这段小故事只原是入话,还未曾说到正传,那正传却也是个仆人,他比杜亮更是不同二曾独力与孤孀主母,挣起个天大家事,替主母嫁三个女儿,与小主人娶两房娘子,得到死后,并无半文私蓄至今名垂史册。待小子慢慢的道来只劝谕那世间为奴仆的,也学这般尽心尽力,帮家做活,传个美名。莫学那样背恩反噬、尾大不掉的儿被人唾骂。

  你道这段话文出在那个朝代?什么地方?元来就在本朝嘉靖爷年间口浙江严州府淳安县,离城数里,有个乡村,名曰锦沙村,村上有一姓徐的庄家,恰是弟兄三人大的名徐言,次的名徐召人各生得一子。第三个名徐哲浑家赫氏,到生得二男三女,他弟兄三人,奉着父亲遗命合锅儿吃饭,并力的耕田,挣下一头牛儿,一骑马儿,又有一个老仆,名叫阿寄儿年已五十多岁,夫妻两口,也生下一个儿子,还只有十来岁口那阿寄就是本村生长,当先因父母丧了,又无力殡殓,故此卖身在徐家只为人忠谨小心,朝起晏眠口勤于种作。徐言的父亲大得其力每事优待。到得徐言辈掌家只见他年纪有了,便有些厌恶之意,那阿寄又不达时务,遇着徐言弟兄行事有不到处上便苦口规谏。徐哲尚肯服善,听他一两句,那徐言、徐召是个自作自用的性子,反怪他多嘴擦舌,高声叱喝,有时还要奉承几下消食拳头,阿寄的老婆劝道:"你一把年纪的人了人诸事只宜退缩算。他们是后生家世界,时时新,局局变,由他去主张罢了,何苦的定要多口,常讨恁样凌辱!"阿寄道:"我受老主之恩下故此不得不说。"婆子道:"累说不听上这也怪不得你了。"自此阿寄听了老婆言语,缄口结舌,再不干预其事,也省了好些耻辱。正合着古人两句言语几道是:闭口深藏舌,安身处处牢不则一日,徐哲忽地患了个伤寒症候,七日之间,即便了帐。那时就哭杀了颜氏母子上少不得衣棺盛殓,做些功果追荐个过了两月,徐言与徐召商议道:"我与你各只一子,三兄弟到有两男三女,一分就抵着我们两分,便是三兄弟在时,一般耕种,还算计不就。何况他已死了,我们日夜吃辛吃苦挣来却养他一窝子吃死饭的,如今还是小事,到得长大起来,你我儿子婚配了,难道不与他婚男嫁女,岂不比你我反多去四分意欲即今三股分开,撇脱了这条烂死蛇,由他们有得吃、没得吃一可不与你我没干涉了?只是当初老官儿遗嘱个教道莫要分开。今若违了他言语被人谈论,却怎么处?"那时徐召若是个有仁心的人便该劝徐言休了这念才是几谁知他的念头,一发起得久了上听见哥子说出这话,正合其意乃答道:"老官儿虽有遗嘱不过是死人说话了,须不是圣旨个违背不得的。况且我们的家事,那个外人敢来谈论?"徐言连称有理,即将田产家私,都暗地配搭停当口只拣不好的留与侄子。徐言又道:"这牛马却怎地分?"徐召沉吟半晌乃道:"不难!那阿寄夫妻年纪已老只渐渐做不动了,活时到有三个吃死饭的,死了又要赔两口棺木,把他也当作一股,派与三房里,卸了这干系个可不是好。"计议已定儿到次日备些酒肴,请过几个亲邻坐下,又请出颜氏并两个侄儿向那两个孩子,大的才得七岁,唤做福儿,小的五岁,叫做寿儿,随着母亲直到堂前,连颜氏也不知为甚缘故几只见徐言弟兄立起身来人道:"列位高亲在上,有一言相告人昔年先父原没甚所遗,多亏我弟兄挣得些小产业,只望弟兄相守到老,传至子侄这辈分析人不幸三舍弟近日有此大变,弟妇又是个女道家,不知产业多少,况且人家消长不一,到后边多挣得分与舍侄便好。万一消乏了那时只道我们有甚私弊儿欺他孤儿寡妇,反伤骨肉情义了几故此我兄弟商量,不如趁此完美之时,分作三股,各自领去营运只省得后来争多竞少,特请列位高亲来作眼"遂向袖中摸出三张分书来说道:"总是一样配搭至公无私,只劳列位着个花押"颜氏听说要分开自做人家,眼中扑簌簌珠泪交流,哭道:"二位伯伯我是个孤孀妇人,儿女又小几就是没脚蟹一般,如何撑持的门户?昔日公公原分付莫要分开人还是二位伯伯总管在那里,扶持儿女大了,但凭胡乱分些便罢下决不敢争多竞少!"徐召道:"三娘子,天下无有不散筵席,就合上一千年少不得有个分开日子。公公乃过世的人了他的说话那里作得准。大伯昨日要把牛马分与你上我想侄儿又小,那个去看养,故分阿寄来帮扶。他年纪虽老了筋力还健,赛过一个后生家种作哩!那婆子绩麻纺线,也不是吃死饭的。这孩子再耐他两年,就可下得田了,你不消愁得,"颜氏见他弟兄如此,明知已是做就下料道拗他不过,一味啼哭下那些亲邻看了分书,虽晓得分得不公道儿都要做好好先生,那个肯做闲冤家人出尖说话?一齐着了花押,劝慰颜氏收了进去,入席饮酒有诗为证:分书三纸语从容,人畜均分禀至公。老仆不如牛马用口拥孤孀妇泣西风。

  却说阿寄那一早差他买东买西,请张请李,也不晓得又做甚事体恰好在南村去请个亲戚,回来时里边事已停妥。刚至门口正遇着老婆。那婆子恐他晓得了这事,又去多言多语,扯到半边,分付道:"今日是大官人分拨家私,你休得又去闲管,讨他的怠慢下"阿寄闻言,吃了一惊,说道:"当先老主人遗嘱只不要分开,如何见三官人死了口就撇开这孤儿寡妇,教他如何过活?我若不说,再有何人肯说?"转身就走又婆子又扯住道:"清官也断不得家务事适来许多亲邻,都不开口只你是他手下人,又非甚么高年族长几怎好张主?"阿寄道:"话虽有理口但他们分的公道,便不开口;若有些欺心,就死也说不得,也要讲个明白!"又问道:"可晓得分我在那一房?"婆子道:"这到不晓得儿"阿寄走到堂前,见众人吃酒口正在高兴,不好遽然问得只站在旁边。间壁一个邻家抬头看见,便道:"徐老官,你如今分在三房里了,他是孤孀娘子,须是竭力帮助便好,"阿寄随口答道:"我年纪已老,做不动了。"口中便说,心下暗转道:"原来拨我在三房里一定他们道我没用了,借手推出的意思,我偏要争口气,挣个事业起来,也不被人耻笑!"遂不问他们分析的事,一径转到颜氏房门口,听得在内啼哭,阿寄立住脚听时,颜氏哭道:"天阿!只道与你一竹竿到底,白头相守,那里说起半路上就抛撇了遗下许多儿女,无依无靠!还指望倚仗做伯伯的扶养长大谁知你骨肉未寒,便分拨开来,如今教我没投没奔,怎生过日?"又哭道:"就是分的田产,他们通是亮里,我是暗中,凭他们分派,那里知得好歹上只一件上,已是他们的肠子狠了那牛儿可以耕田,马儿可雇倩与人,只拣两件有利息的拿了去却推两个老头儿与我,反要费我的衣食又"那老儿听了这话,猛然揭起门帘二叫道:"三娘,你道老奴单费你的衣食不及马牛的力么?"颜氏魆地里被他钻进来说这句话,到惊了一跳,收泪问道:"你怎地说?"阿寄道:"那牛马每年耕种雇倩不过有得数两利息,还要赔个人去喂养跟随只若论老奴,年纪虽有,精力未衰,路还走得,苦也受得。那经商道业,虽不曾做,也都明白。三娘急急收拾些本钱儿待老奴出去做些生意,一年几转其利岂不胜似马牛数倍?就是我的婆子,平昔又勤于纺织,亦可少助薪水之费,那田产莫管好歹,把来放租与人,讨几担谷子,做了桩主三娘同姐儿们,也做些活计一将就度日,不要动那资本,营运数年,怕不挣起个事业?何消愁闷!"颜氏见他说得有些来历口乃道:"若得你如此出力几可知好哩!但恐你有了年纪,受不得辛苦。"阿寄道:"不满三娘说,老便老,健还好,眠得迟,起很早,只怕后生家还赶我不上哩!这到不消虑得,"颜氏道:"你打帐做甚生意?"阿寄道:"大凡经商,本钱多便大做,本钱少便小做几须到外边去,看临期着便下见景生情,只拣有利息的就做不是在家论得定的。"颜氏道:"说得有理只待我计较起来。"阿寄又讨出分书,将分下的家伙,照单逐一点明,搬在一处,然后走至堂前答应人众亲邻直饮至晚方散。

  次日,徐言即唤个匠人,把房子两个夹断下教颜氏另自开个门户出入,颜氏一面整顿家中事体只自不必说。一面将簪钗衣饰一悄悄教阿寄去变卖,共凑了十二两银子,颜氏把来交与阿寄,道:"这些小东西乃我养命之资,一家大小俱在此上,今日交付与你,大利息原不指望,但得细微之利也就勾了,临事务要斟酌,路途亦宜小心,切莫有始无终,反被大伯们耻笑!"口中便说一不觉泪随言下。阿寄道:"但请放心!老奴自有见识在此口管情不负所托。"颜氏又问道:"还是几时起身?"阿寄回道:"本钱已有了下明早就行。"颜氏道:"可要拣个好日?"阿寄道:"我出去做生意,便是好日了,何必又拣?"即把银子藏在兜肚之中,走到自己房里,向婆子道:"明早要出门去做生意可将旧衣旧裳,打叠在这一处,"元来阿寄止与主母计议,连老婆也不通他知得。这婆子见蓦地说出那句话了也觉骇然,问道:"你往何处去?做甚生意?"阿寄方把前事说与儿那婆子道:"阿呀!这是那里说起!你虽然一把年纪,那生意行中从不曾着脚却去弄虚头、说大话,兜揽这帐人孤孀娘子的银两,是苦恼东西几莫要把去弄出个话靶,连累他没得过用,岂不终身抱怨。不如依着我二快快送还三娘,拚得早起晏眠只多吃些苦儿,照旧耕种帮扶二彼此到得安逸。"阿寄道:"婆子家晓道什么?只管胡言乱语,那见得我不会做生意,弄坏了事,要你未风先雨。"遂不听老婆,自去收拾了衣服、被窝个却没个被囊,只得打个包儿,又做起一个缠袋,准备些干粮又到市上买了一顶雨伞一双麻鞋。打点完备,次早只先到徐言、徐召二家,说道:"老奴今日要往远处做生意家中无人照管,虽则各分门户个还要二位官人早晚看顾"徐言二人听了,不觉暗笑个答道:"这到不消你叮嘱只要赚了银子回来,送些人事与我们,"阿寄道:"这个自然只"转到家中,吃了饭食作别了主母,穿上麻鞋了背着包裹、雨伞,又分付老婆早晚须要小心,临出门,颜氏又再三叮咛只阿寄点头答应,大踏步去了,且说徐言弟兄等阿寄转身后,都笑道:"可笑那三娘子好没见识,有银子做生意,却不与你我商量,倒听阿寄这老奴才的说话我想他生长已来,何曾做惯生意?哄骗孤孀妇人的东西自去快活。这本钱可不白白送落,"徐召道:"便是当初合家时儿却不把出来营运,如今才分得,即教阿寄做客经商。我想三娘子又没甚妆奁,这银两定然是老官儿存日二三兄弟克剥下的,今日方才出豁二总之,三娘子瞒着你我做事,若说他不该如此,反道我们妒忌了口且待阿寄折本回来,那时去笑他!"正是:云端看厮杀口毕竟孰输赢?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再说阿寄离了家中,一路思想:"做甚生意便好?"忽地转着道:"闻得贩漆这项道路只颇有利息,况又在近处,何不去试他一试?"定了主意口一径直至庆云山中。元来采漆之处只原有个牙行,阿寄就行家住下,那贩漆的客人却也甚多儿都是挨次儿打发。阿寄想道:"若慢慢的挨去,可不担搁了日子,又费去盘缠儿"心生一计,捉个空扯主人家到一村店中,买三杯请他,说道:"我是个小贩子,本钱短少,守日子不起的人望主人家看乡里分上,怎地设法先打发我去个那一次来,大大再整个东道请你上"也是数合当然,那主人家却正撞着是个贪杯的,吃了他的软口汤,不好回得一口应承。当晚就往各村户凑足其数儿装裹停当。恐怕客人们知得嗔怪到寄在邻家放下。次日起个五更打发阿寄起身。

  那阿寄发利市,就得了便宜,好不喜欢只教脚夫挑出新安江口,又想道:"杭州离此不远个定卖不起价钱。"遂雇船直到苏州,正遇在缺漆之时,见他的货到了犹如宝贝一般,不勾三日,卖个干净。一色都是见银,并无一毫赊帐。除去盘缠使用,足足赚对合有馀。暗暗感谢天地,即忙收拾起身。又想道:"我今空身回去,须是趁船,这银两在身边上反担干系。何不再贩些别样货去二多少寻些利息也好。"打听得枫桥籼米到得甚多,登时落了几分价钱,乃道:"这贩米生意,量来必不吃亏。"遂籴了六十多担籼米口载到杭州出脱。那时乃七月中旬,杭州有一个月不下雨,稻苗都干坏了米价腾涌。阿寄这载米几又值在巧里,每一挑长了二钱又赚十多两银子。自言自语道:"且喜做来生意一颇颇顺溜,想是我三娘福分到了"却又想道:"既在此间,怎不去问问漆价?若与苏州相去不远人也省好些盘缠。"细细访问时,比苏州更反胜。你道为何?元来贩漆的,都道杭州路近价钱,俱往远处去了上杭州到时常短缺。常言道:货无大小,缺者便贵。故此比别处反胜,阿寄得了这个消息,喜之不胜,星夜赶到庆云山。只备下些小人事只送与主人家,依旧又买三杯相请那主人家得了些小便宜儿喜逐颜开,一如前番,悄悄先打发他转身,到杭州也不消三两日,就都卖完下计算本利,果然比起先这一帐又多几两几只是少了那回头货的利息下乃道:"下次还到远处去,"与牙人算清了帐目,收拾起程,想道:"出门好几时了,三娘必然挂念,且回去回复一声,也教他放心。"又想道:"总是收漆要等候两日何不先到山中,将银子教主人家一面先收一然后回家,岂不两便。"定了主意口到山中把银两付与牙人个自己赶回家去。正是:先收漆货两番利初出茅庐第一功。

  且说颜氏自阿寄去后,朝夕悬挂,常恐他消折了这些本钱口怀着鬼胎。耳根边又听得徐言兄弟在背后攧唇簸嘴愈加烦恼。一日,正在房中闷坐人忽见两个儿子乱喊进来道:"阿寄回家了!"颜氏闻言一急走出房,阿寄早已在面前他的老婆也随在背后。阿寄上前,深深唱个大喏。颜氏见了他几反增着一个蹬心拳头,胸前突突的乱跳,诚恐说出句扫兴话来。便问道:"你做的是什么生意?可有些利钱?"那阿寄叉手不离方寸,不慌不忙的说道:"一来感谢天地保佑,二来托赖三娘洪福,做的却是贩漆生意,赚得五六倍利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恐怕三娘放心不下,特归来回复一声!"颜氏听罢,喜从天降,问道:"如今银子在那里?"阿寄道:"已留与主人家收漆下不曾带回,我明早就要去的,"那时合家欢天喜地。阿寄住了一晚几次日清早起身,别了颜氏,又往庆云山去了。

  且说徐言弟兄那晚在邻家吃社酒醉倒,故此阿寄归家,全不晓得到次日齐走过来,问道:"阿寄做生意归来,趁了多少银子?"颜氏道:"好教二位伯伯知得他一向贩漆营生,倒觅得五六倍利息"徐言道:"好造化!恁样赚钱时不勾几年,便做财主哩!"颜氏道:"伯伯休要笑话了免得饥寒便勾了。"徐召道:"他如今在那里?出去了几多时人怎么也不来见我?这样没礼!"颜氏道:"今早原就去了只"徐召道:"如何去得恁般急速?"徐言又问道:"那银两你可曾见见数么?"颜氏道:"他说俱留在行家买货上没有带回。"徐言呵呵笑道:"我只道本利已在手了个原来还是空口说白话,眼饱肚中饥,耳边到说得热哄哄,还不知本在何处儿利在那里,便信以为真几做经纪的人,左手不托右手二岂有自己回家,银子反留在外人,据我看起来,多分这本钱弄折了只把这鬼话哄你。"徐召也道:"三娘子口论起你家做事,不该我们多口只但你终是女眷家,不知外边世务,既有银两,也该与我二人商量买几亩田地,还是长策,那阿寄晓得做甚生意?却瞒着我们,将银子与他出去瞎撞。我想那银两不是你的妆奁,也是三兄弟的私蓄,须不是偷来的,怎看得恁般轻易!"二人一吹一唱了说得颜氏心中哑口无言二心下也生疑惑,委决不下,把一天欢喜,又变为万般闷愁二按下此处不题。

  再说阿寄这老儿急急赶到庆云山中,那行家已与他收完,点明交付向阿寄此番不在苏杭发卖,径到兴化地方,利息比这两处又好几卖完了货,却听得那边米价一两三担几斗斛又大。想起杭州见今荒歉,前次籴客贩的去,尚赚了钱今在出处贩去,怕不有一两个对合遂装上一大载米至杭州,准准籴了一两二钱一石斗斛上多来,恰好顶着船钱使用几那时到山中收漆,便是大客人了,主人家好不奉承。一来是颜氏命中合该造化,二来也亏阿寄经营伶俐了凡贩的货物,定获厚利个一连做了几帐,长有二千馀金二看看捱着残年,算计道:"我一个孤身老儿个带着许多财物,不是耍处!倘有差跌,前功尽弃。况且年近岁逼家中必然悬望,不如回去商议置买些田产,做了根本个将馀下的再出来运弄!"此时他出路行头诸色尽备,把银两逐封紧紧包裹,藏在顺袋中。水路用舟,陆路雇马,晏行早歇,十分小心上非止一日,已到家中,把行李驮入,婆子见老公回了,便去报知颜氏那颜氏一则以喜,一则以惧个所喜者,阿寄回来;所惧者二未知生意长短若何?因向日被徐言弟兄奚落了一场只这番心里比前更是着急三步并作两步,奔至外厢,望见这堆行李,料道不像个折本的一心上就安了一半。终是忍不住一便问道:"这一向生意如何?银两可曾带回?"阿寄近前见了个礼说道:"三娘不要性急待我慢慢的细说。"教老婆顶上中门口把行李尽搬至颜氏房中打开,将银子逐封交与颜氏。颜氏见着许多银两,喜出望外,连忙开箱启笼收藏,阿寄方把往来经营的事说出人颜氏因怕惹是非,徐言当日的话,一句也不说与他知道,但连称:"都亏你老人家气力了,且去歇息则个。"又分付:"倘大伯们来问起不要与他讲真话。"阿寄道:"老奴理会得"正话间,外面砰砰声叩门,原来却是徐言弟兄听见阿寄归了儿特来打探消耗。阿寄上前作了两个揖,徐言道:"前日闻得你生意十分旺相今番又趁若干利息?"阿寄道:"老奴托赖二位官人洪福一除了本钱盘费,干净趁得四五十两儿"徐召道:"阿呀!前次便说有五六倍利了,怎地又去了许多时,反少起来?"徐言道:"且不要问他趁多趁少了只是银子今日可曾带回?"阿寄道:"已交与三娘了"二人便不言语,转身出去了再说阿寄与颜氏商议只要置买田产,悄地央人寻觅下大抵出一个财主,生一个败子个那锦沙村有个晏大户,家私豪富了田产广多,单生一子名为世保,取世守其业的意思。谁知这晏世保专于嫖赌二把那老头儿活活气死。合村的人道他是个败子只将"晏世保"三字,顺口改为"献世保"那献世保同着一班无藉朝欢暮乐弄完了家中财物,渐渐摇动产业,道是零星卖来不勾用,索性卖一千亩讨价三千余两,又要一注儿交银,那村中富者虽有,一时凑不起许多银子无人上桩。延至岁底,献世保手中越觉干逼下情愿连一所庄房,只要半价又阿寄偶然闻得这个消息,即寻中人去讨个经帐,恐怕有人先成了去口就约次日成交。献世保听得有了售主下好不欢喜。平日一刻也不着家的,偏这日足迹不敢出门,呆呆的等候中人同往几且说阿寄料道献世保是爱吃东西的个清早便去买下佳肴美酝唤个厨夫安排。又向颜氏道:"今日这场交易,非同小可。三娘是个女眷家,两位小官人又幼,老奴又是下人只好在旁说话,难好与他抗礼,须请间壁大官人弟兄来作眼方是正理。"颜氏道:"你就过去请一声向"阿寄即到徐言门首,弟兄正在那里说话下阿寄道:"今日三娘买几亩田地特请二位官人来张主!"二人口中虽然答应,心内又怪颜氏不托他寻觅上好生不乐。徐言说道:"既要买田如何不托你我,又教阿寄张主二直至成交,方才来说。只是这村中没有什么零星田卖,"徐召道:"不必猜疑儿少顷便见着落了。"二人坐于门首,等至午前光景,只见献世保同着几个中人、两个小厮上拿着拜匣,一路拍手拍脚的笑来几望着间壁门内齐走进去徐言弟兄看了,倒吃一吓二都道:"咦!好作坚,闻得献世保要卖一千亩田下实价三千余两,不信他家有许多银子?难道献世保又零卖一二十亩?"疑惑不定人随后跟入,相见已罢,分宾而坐下阿寄向前说道:"晏官人,田价昨日已是言定,一依分付不敢断少。晏官人也莫要节外生枝一又更他说。"献世保乱嚷道:"大丈夫做事一一言已出,驷马难追!若又有他说口便不是人养的了。"阿寄道:"既如此下先立了文契,然后兑银口"那纸墨笔砚,准备得停停当当几拿过来就是。献世保拈起笔,尽情写了一纸绝契,又道:"省得你不放心,先画了花约,何如?"阿寄道:"如此更好!"徐言兄弟看那契上上果是一千亩田,一所庄房实价一千五百两。吓得二人面面相觑伸出了舌头半日也缩不上去人都暗想道:"阿寄生意总是趁钱,也趁不得这些。莫不是做强盗打劫的二或是掘着了藏?好生难猜几"中人着完花押,阿寄收进去交与颜氏,他已先借下一副天秤法马,提来放在桌上,与颜氏取出银子来兑人一色都是粉块细丝。徐言、徐召眼内放出火来了喉间烟也直冒,恨不得推开众人通抢回去口不一时兑完,摆出酒肴,饮至更深方散。次日,阿寄又向颜氏道:"那庄房甚是宽大,何不搬在那边居住?收下的稻子几也好照管。"颜氏晓得徐言弟兄妒忌也巴不能远开一步。便依他说话选了新正初六,迁入新房,阿寄又请个先生,教他两位小官人读书人大的名徐宽,次的名徐宏,家中收拾得十分次第。那些村中人见颜氏买了一千亩田下都传说掘了藏,银子不计其数,连坑厕说来都是银的,谁个不来趋奉一再说阿寄将家中整顿停当依旧又出去经营。这番不专于贩漆,但闻有利息的便做。家中收下米谷,又将来腾那。十年之外家私巨富。那献世保的田宅,尽归于徐氏。门庭热闹,牛马成群,婢仆雇工人等也有整百,好不兴头!正是:富贵本无根,尽从勤里得。

  请观懒惰者,面带饥寒色。

  那时颜氏三个女儿都嫁与一般富户二徐宽、徐宏也各婚配。一应婚嫁礼物只尽是阿寄支持,不费颜氏丝毫气力他又见田产广多,差役烦重口与徐宽弟兄俱纳个监生,优免若干田役。

  颜氏与阿寄儿子完了婚事,又见那老儿年纪衰迈,留在家中照管上不肯放他出去,又派个马儿与他乘坐口那老儿自经营以来,从不曾私吃一些好饮食,也不曾自私做一件好衣服,寸丝尺帛,必禀命颜氏方才敢用,且又知礼数,不论族中老幼二见了必然站起。或乘马在途中遇着便跳下来闪在路旁,让过去了,然后又行。因此远近亲邻一没一人不把他敬重。就是颜氏母子口也如尊长看承。那徐言、徐召虽也挣起些田产比着颜氏,尚有天渊之隔终日眼红颈赤。那老儿揣知二人意思劝颜氏各助百金之物。又筑起一座新坟连徐哲父母,一齐安葬那老儿整整活到八十,患起病来。颜氏要请医人调治,那老儿道:"人年八十,死乃分内之事,何必又费钱钞,"执意不肯服药。颜氏母子不住在床前看视了一面准备衣衾棺椁。病了数日上势渐危笃,乃请颜氏母子到房中坐下上说道:"老奴牛马力已少尽个死亦无恨。只有一事,越分张主,不要见怪。"颜氏垂泪道:"我母子全亏你气力,方有今日。有甚事体,一凭分付,决不违拗!"那老儿向枕边摸出两纸文书下递与颜氏道:"两位小官人,年纪已长,后日少不得要分析倘那时嫌多道少,便伤了手足之情,故此老奴久已将一应田房财物等件分均停当。今日交付与二位小官人,各自去管业。"又叮嘱道:"那奴仆中难得好人,诸事须要自己经心,切不可重托!"颜氏母子含泪领命,他的老婆、儿子,都在床前啼啼哭哭,也嘱咐了几句。忽地又道:"只有大官人、二官人,不曾面别,终是欠事,可与我去请来,"颜氏即差个家人去请,徐言、徐召说道:"好时不直得帮扶我们临死却来思想,可不扯谈!不去!不去!,"那家人无法,只得转身,却见徐宏亲自奔来相请二人灭不过侄儿面皮,勉强随来了那老儿已说话不出,把眼看了两看点点头儿,奄然而逝!他的老婆、儿媳啼哭自不必说。只这颜氏母子俱放声号恸,便是家中大小男女,念他平日做人好处几也无不下泪。唯有徐言、徐召反有喜色,可怜那老儿:辛勤好似蚕成茧了茧老成丝蚕命休。

  又似采花蜂酿蜜个甜头到底被人收。

  颜氏母子哭了一回,出去支持殡殓之事。徐言、徐召看见棺木坚固衣衾整齐,扯徐宽弟兄到一边,说道:"他是我家家人儿将就些罢了。如何要这般好断送?就是当初你家公公与你父亲,也没恁般齐整!"徐宽道:"我家全亏他挣起这些事业,若薄了他,内心上也打不过去,"徐召笑道:"你老大的人,还是个呆子!这是你母子命中合该有些造化了岂真是他本事挣来的哩!还有一件,他做了许多年数,克剥的私房必然也有好些口怕道没得结果,你却挖出肉里钱来下与他备后事。"徐宏道:"不要冤枉好人!我看他平日,一厘一毫,都清清白白交与母亲人并不见有什么私房。"徐召又说道:"做的私房下藏在那里,难道把与你看不成?若不信时,如今将他房中一检,极少也有整千银子!"徐宽道:"总有也是他挣下的二好道拿他的不成?"徐言道:"虽不拿他的,见个明白也好。"徐宽弟兄被二人说得疑疑惑惑,遂听了他,也不通颜氏知道,一齐走至阿寄房中。把婆子们哄了出去个闭上房门,开箱倒笼,遍处一搜只只有几件旧衣旧裳,那有分文钱钞口徐召道:"一定藏在儿子房里上也去一检!"寻出一包银子,不上二两,包中有个帐儿徐宽仔细看时,还是他儿子娶妻时,颜氏助他三两银子,用剩下的一徐宏道:"我说他没有什么私房,却定要来看,还不快收拾好了下倘被人撞见,反道我们器量小了!"徐言、徐召自觉乏趣,也不别颜氏,径自去了下徐宽又把这事学向母亲儿愈加伤感。令合家挂孝,开丧受吊,多修功课追荐儿七终之后,即安葬于新坟旁边又祭葬之礼,每事从厚。颜氏主张将家产分一股与他儿子了自去成家立业,奉养其母向又教儿子们以叔侄相称向此亦见颜氏不泯阿寄恩义的好处那合村的人,将阿寄生平行谊具呈府县,要求旌奖,以劝后人,府县又查勘的实,申报上司个具疏奏闻,朝廷旌表其间个至今徐氏子孙繁衍,富冠淳安,诗云:年老筋衰逊马牛只千金致产出人头。

  托孤寄命真无愧口羞杀苍头不义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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