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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词话序

作者: 兰陵笑笑生 | 字数:3601| 更新时间:2019-11-13 12:57

  金瓶梅词话序

  窃谓兰陵笑笑生作《金瓶梅传》,寄意于时俗,盖有谓也。人有七情,忧郁为甚。上智之士,与化俱生,雾散而冰裂,是故不必言矣。次焉者亦知以理自排,不使为累。惟下焉者既不出了于心胸,又无诗书道腴可以拨遣,然则不至于坐病者几希。

  吾友笑笑生为此,爰罄平日所蕴者著斯传,凡一百回。其中语句新奇,脍炙人口,无非明人伦,戒淫奔,分淑嬺,化善恶。知盛衰消长之机、取报应轮回之事,如在目前,始终如脉络贯通、如万系迎风而不乱也,使观者庶几可以一哂而忘忧也。

  其中未免语涉俚俗,气含脂粉,余则曰:不然。《关雎》之作,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富与贵,人之所慕也,鲜有不至于淫者;哀与怨,人之所恶也,鲜有不至于伤者。吾尝观前代骚人,如卢景晖之《剪灯新话》【凤麟按:今存者为明人瞿佑所作,或作者误记。】、元微之之《莺莺传》、赵君弼之《效颦集》、罗贯中之《水浒传》、【凤麟按:《水浒》旧题“施耐庵的本,罗贯中编次”,似话本为施作,小说则罗撰也。】丘琼山之《钟情丽集》、卢梅湖之《怀春雅集》、周静轩之《秉烛清谈》,其后《如意传》、《于湖记》,其间语句文确,【凤麟按:“句”或为“勾”。此序作者为此书张本,故贬诸书语文不及,则“句”“确”二字疑有误者。】读者往往不能畅怀,不至终篇而掩弃之矣。

  此一传者,虽市井之常谈,闺房之碎语,使三尺童子闻之,如饫天浆而拔鲸牙,洞洞然易晓。虽不比古之集,理趣文墨,绰有可观,其它关系世道风化,惩戒善恶,涤虑洗心,无不小补。譬如房中之事,人皆好之,人皆恶之。人非尧舜圣贤,鲜不为所耽。富贵善良,是以摇动人心,荡其素志。观其高堂大厦,云窗雾阁,何深沉也;金屏绣褥,何美丽也;鬓云斜亸,春酥满胸,何婵娟也;雄凤雌凰迭舞,何殷勤也;锦衣玉食,何侈费也;佳人才子,嘲风咏月,何绸缪也;鸡舌含香,唾圆流玉,何溢度也;一双玉腕绾复绾,两只金莲颠倒颠,何猛浪也。既其乐矣,然乐极必悲生,如离别之机将兴,憔悴之容必见者,所不能免也。折梅逢驿使,尺素寄鱼书,所不能无也。患难迫切之中,颠沛流离之顷,所不能脱也。陷命于刀剑,所不能逃也。阳有王法,幽有鬼神,所不能逭也。至于淫人妻子,妻子淫人,祸因恶积,福缘善庆,种种皆不出循环之机,【凤麟按:书中叙西门见蓝氏之极美,未获而为金莲淫死,知欲不可纵、事不可极,反者道之动,乐极必悲生矣。】故天有春夏秋冬,人有悲欢离合,莫怪其然也。合天时者,远则子孙悠久,近则安享终身;逆天时者,身名罹丧,祸不旋踵。人之处世,虽不出乎世运代谢,然不经凶祸、不蒙耻辱者,亦幸矣。吾故曰:笑笑生作此传者,盖有所谓也。【凤麟按:其淫秽之处,故可揭露人性之恶,然劝百讽一,亦可已矣。】欣欣子书于明贤里之轩。【凤麟按:此以1981年香港太平书局影印《全本金瓶梅词话》(扫描版。底本系1933年“古佚小说刊行会”影印美国藏万历刊本)为底,参与人民文学出版社罗鸿森校本、梅节校本等。】

  跋

  《金瓶梅传》,为世庙时一巨公寓言,盖有所刺也。【凤麟按:此即“苦孝说”所本者。○有人谓“兰陵笑笑生”为王世贞门客蔡荣名。】然曲尽人间丑态,其亦先师不删郑、卫之旨乎?中间处处埋伏因果,作者亦大慈悲矣。今后流行此书,功德无量矣。不知者竟目为淫书,不惟不知作者之旨,并亦冤却流行者之心矣,特为白之。廿公书。【凤麟按:此作者即弄珠客所谓“袁石公”也,指袁宏道(号石公)。其习禅学庞蕴,“廿公”或为其道号(刘本栋《金瓶梅考证》即认为是中郎所为)。○袁宏道万历二十四年《与董思白书》:“一月前,石篑见过,剧谭五日。已乃放舟五湖,观七十二峰绝胜处,游竟,复返衙斋,摩霄极地,无所不谈,病魔为之少却,独恨坐无思白兄耳。《金瓶梅》从何得来?伏枕略观,云霞满纸,胜于枚生《七发》多矣。后段在何处?抄竟当于何处倒换?幸一的示。”袁宏道《觞政·十之掌故》:“诗余则柳舍人、辛稼轩等,乐府则董解元、王实甫、马东篱、高则诚等,传奇则《水浒传》、《金瓶梅》等,为逸典。”则其喜而跋之,自在情理中。其弟小修则又曰不必焚不必崇。】

   

  金瓶梅序

  《金瓶梅》,秽书也。袁石公亟称之,亦自寄其牢骚耳,非有取于《金瓶梅》也。然作者亦自有意,盖为世戒,非为世劝也。如诸妇多矣,而独以潘金莲、李瓶儿、春梅命名者,亦楚《梼杌》之意也。盖金莲以奸死,瓶儿以孽死,春梅以淫死,较诸妇为更惨耳。借西门庆以描画世之大净,应伯爵以描画世之小丑,诸淫妇以描画世之丑婆、净婆,令人读之汗下,盖为世戒,非为世劝也。

  余尝曰:读《金瓶梅》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生畏惧心者,君子也;生欢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兽耳!余友人褚孝秀,偕一少年同赴歌舞之筵,衍至霸王夜宴,少年垂涎日:“男儿何可不如此!”孝秀曰:“也只为这乌江设此一着耳。”同座闻之,叹为有道之言。若有人识得此意,方许他读《金瓶梅》也,不然,石公几为导淫宣欲之尤矣。奉劝世人,勿为西门之后车可也。万历丁巳季冬,东吴弄珠客漫书于金阊道中。

  《崇祯绣像本金瓶梅·跋》

  谢肇淛

  《金瓶梅》一书,不著作者名代。相传永陵中有金吾戚里,凭怙奢汰,淫纵无度,而其门客病之,采摭日逐行事,汇以成编,而托之西门庆也。书凡数百万言,为卷二十,始末不过数年事耳。

  其中朝野之政务,官私之晋接,闺闼之媟语,市里之猥谈,与夫势交利合之态,心输背笑之局,桑中濮上之期,尊罍枕席之语,驵狯之机械意智,粉黛之自媚争妍,狎客之从臾逢迎,奴骀之嵇唇淬语,穷极境象,駥[驩]意快心。譬之范工抟泥,妍媸老少,人鬼万殊,不徒肖其貌,且并其神传之。信稗官之上乘,炉锤之妙手也。其不及《水浒传》者,以其猥琐淫媟,无关名理。而或以为过之者,彼犹机轴相放,而此之面目各别,聚有自来,散有自去,读者竟想不到,唯恐易尽,此岂可与褒儒俗士见哉?

  此书向无镂版,抄写流传,参差散失。唯弇州家藏者最为完好。余于袁中郎得其十三,于丘诸城得其十五,稍为厘正,而阙所未备,以俟他日。有嗤余诲淫者,余不敢知。然《溱洧》之音,圣人不删,则亦中郎帐中必不可无之物也。仿此者有《玉娇丽》【凤麟按:即《玉娇李》】,然而乖彝败度,君子无取焉。谢肇淛。

  

  第一奇书序

  谢颐

  《金瓶》一书,传为凤洲门人【凤麟按:陈明达考为黄岩人蔡荣名。见《文汇报》。】之作也,或云即风洲手【凤麟按:沈德符所谓“嘉靖间大名士手笔”也】。然纚纚洋洋一百回内,其细针密线,每令观者望洋而叹。今经张子竹坡一批,不特照出作者金针之细,兼使其粉腻香浓,皆如狐穷秦镜,怪窘温犀、无不洞鉴原形,的是浑《艳异》旧手而出之者,信乎为凤洲作无疑也。然后知《艳异》亦淫,以其异而不显其艳;《金瓶》亦艳,以其不异则止觉其淫。故悬鉴燃犀,遂使雪月风花,瓶罄篦梳,陈茎落叶诸精灵等物,妆娇逞态,以欺世于数百年间,一旦潜形无地,蜂蝶留名,杏梅争色,竹坡其碧眼胡乎!向弄珠客教人生怜悯畏惧心,今后看官睹西门庆等各色幻物,弄影行间,能不怜悯,能不畏惧乎?其视金莲当作敝履观矣。不特作者解颐而谢,觉今天下失一《金瓶梅》,添一《艳异编》【凤麟按:三十五卷,王世贞编。】,岂不大奇!时康熙岁次乙亥清明中浣,秦中觉天者谢颐题于皋鹤堂。【凤麟按:上二文《词话》本无,录以助读。●此据张竹坡评本《第一奇书序》录入。】

   

  新刻《金瓶梅词话》

  词曰:

  阆苑瀛洲,金谷陵楼,算不如茅舍清幽。野花绣地,莫也风流。也宜春、也宜夏、也宜秋。酒孰堪酬,客至须留,更无荣无辱无忧。退闲一步,着甚来由,但倦时眠、渴时饮、醉时讴。

  短短横墙,矮矮疏窗,忔喳儿小小池塘。高低叠峰,绿水边旁。也有些风、有些月、有些凉。日用家常,竹几藤床,靠眼前水色山光。客来无酒,清话何妨,但细烹茶、热烘盏、浅烧汤。

  水竹之居,吾爱吾庐,石磷磷床砌阶除。轩窗随意,小巧规模。却也清幽、也潇洒、也宽舒。懒散无拘,此等如何?倚栏杆临水观鱼。风花雪月,赢得工夫,好炷心香、说些话、读些书。

  净扫尘埃,惜耳苍苔,任门前红叶铺阶。也堪图画,还也奇哉。有数株松、数竿竹、数枝梅。花木栽培,取次教开,明朝事天自安排,知他富贵几时来。且悠游、且随分、且开怀。

  四贪词

  酒

  酒损精神破丧家,语言无状闹喧哗。疏亲慢友多由你,背义忘恩尽是他。  切须戒,饮流霞,若能依此实无差。失却万事皆因此,今后逢宾只待茶。

  色

  休爱绿鬓美朱颜,少贪红粉翠花钿。损身害命多娇态,倾国倾城色更鲜。  莫恋此,养丹田,人能寡欲寿长年。从今罢却闲风月,纸帐梅花独自眠。

  财

  钱帛金珠笼内收,若非公道少贪求。亲朋道义因财失,父子怀情为利休。  急缩手,且抽头,免使身心昼夜愁。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远忧。

  气

  莫使强梁逞技能,挥拳捋袖弄精神。一时怒发无明火【凤麟按:底本作“穴”,据梅节本改。】,到后忧煎祸及身。  莫太过,免灾迍,劝君凡事放宽情。合撒手时须撒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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